璋器

二十一
银剑也不过多跟人纠缠,姓何的灰溜溜的夹着屁股跑了,银剑这才走到我身边。
画摊老板一面感叹这流年不利晦气晦气之类的话,一面收拾着摊子前的画卷和笔墨。我让银剑扶着走到画摊前,那老板以为是我个主顾,便招呼我过去看画。
“不忙不忙,您这卖了我也是多余的。我看不见。”
画摊老板确认了我是瞎子,叹了一口气,但见我说话客气,笑了笑道:“那不知道姑娘你是想做什么呀?”
“哦,方才那位公子的画作……还有么?”
银剑拉了拉我的袖子,附耳道:“姐姐,你想干什么啊?”
我示意他不要多话。
画摊老板赔笑道:“方才何公子都买走了……姑娘你要是真的想要,我再去把顾公子喊回来让他给你多画几幅?”
“那倒不必了。我见那个何公子也不像是真心爱画之人,想来他手底下应该还留了几幅完品。不知道陈老板能不能帮我讨回来?银子,我照付。”
画摊老板忙道:“不不不…不瞒姑娘,那些画现在就在地上扔着呢。那何公子是个暴发户,方才只是为了之前挨了顾公子的打,过来找场子罢了。您要是真心喜欢,我这就帮您都捡起来。”
我向老板福了一福身:“多谢陈老板。”
银剑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想问又怕我说他。画摊老板帮我捡了顾惜朝的画作,又用一块干净的葛布包了递到我怀里,说道:“哎,姑娘你也是个好心人。我陈之书卖了大半辈子的书画,也没见着有人的画作这么遭人厌弃的。”
“陈老板自是好心待人,生意做的也是本本分分。小女子这里先谢过陈老板,以后您的画摊子定会生意兴隆,财源广进。”
“哎哟!借您吉言,借您吉言!姑娘,下次我进了好货,定要到我这里来挑啊,我给您打对折!”
银剑拉着我离开了画摊。他帮我抱着一部分画卷,拉着我回神侯府。走到河边我站住了脚,把他手里的东西要过来,道:“银剑,你想想办法把那二两银子捞上来呗。”
“啊?”
“啊什么啊?那可是银子啊!二两银子能买一大堆东西呢,你不去捞打算让我这个瞎子病猫去下水捞吗?”
“呃……姐姐,我咋没发现原来你这么财迷的?”
“废话!跟钱过不去的那是傻子!”
银剑嘟嘟囔囔的脱了鞋子下水捞银子,捞了半晌,将一个湿漉漉的荷包丢了上来。我赶忙让他先上来,掏出手帕替他擦湿漉漉的手脚。我捏他脚丫子,银剑还特别不好意思的嚷着:“男女授受不清!”
我狠狠赏了他一个大脑瓜崩。
“成天拉我的手拉我的手,摸了你脚丫子就授受不清了!拉手的时候你怎么没说娶我当老婆呢?”
银剑捂着脑袋委屈巴巴:“公子说了……女孩子的脚丫不能随便给人看的……”
我凶他:“哦,女人的脚丫子不能看,你的脚丫也不能看了?”
银剑自知说不过我,干脆不吭声了。
收拾好了之后,我捏了捏银子。这姓何的还真的挺大手笔的,这二两银子的确是足份。丢了也不带捡回来,白让我得了便宜。
银剑看了看日头,问我:“姐姐,该回去神侯府了吧?估计买的东西都已经送到了。”
我道:“别急,我还有件事情要做。那个顾惜朝住在哪儿你知道吗?”
“哦,知道啊。”
“那你带我去。”
银剑疑惑道:“姐姐你去找那个顾探花是想干什么啊?”
我冲他一笑:“跟着无情办案那么久了,你推理推理呗!”
银剑撇撇嘴:“我可猜不出来姐姐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好吧好吧,我带你去。”
顾惜朝住在南街还要往南的一个居民区,银剑带着我拐了四五个弯才找到他住的地方。结果我俩刚去就见着顾惜朝极其落魄的被房东梅大娘丢了包袱出来。
方才那股子傲气碰见梅大娘这么个骂街泼妇,顿时就变成没气焰的火星子了。
“我还没筹到钱……能不能再宽限几天?”
“宽限?你当我这儿是相国寺啊!专供你这尊大菩萨!”梅大娘气哼哼的道:“拿上你的东西,赶紧给我滚!”
“你……”
顾惜朝咽着怨气,蹲下身去捡自己的东西。
银剑拉了拉我的手,小声问:“姐姐,这回我还出手不?”
我扯了扯嘴角:“你问我干嘛?”
“画摊上你不是说看戏看全套吗?”
这臭小子,好的不学,坏的学真快!
我拧了他手背一下,清了清嗓子,上前道:“恩公,这位大娘是……”
两人的视线一下子挪到了我身上。
虽然是瞎子,我还是能感觉到这被人上上下下用目光打量的焦灼感,十分难受。我抱紧了手里的画卷包袱,尽力缓和着紧张不适。银剑在一旁牵着我的衣角,道:“恩公,我姐姐可找到你了!之前若不是你搭救了我姐姐的性命,这会儿我可就看不见她了……”
说完,他还装模作样的吸了吸鼻子。
要不是我尽力低着头,估计这会儿那两人都能看见我脸上尽是抽抽的尴尬表情了。这个银剑,还真是上道啊!要是无情知道我把这小子带成这样,少不了要扒我两层皮?
顾惜朝明显愣住了,很是疑惑。
我上前对着梅大娘作梨花带雨状,嘤嘤说道:“这位大娘,恩公他与您有何恩怨?您为何要这样出口伤人?”
不得不说,我这身子骨和样子摆出来就是个弱柳扶风娇的一批的闺秀女子,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谙世故的类型。梅大娘一瞧见我这副模样,顿时少了一半的脾气。
“你去问问他,拖了我多长时间的房租了?”
顾惜朝低声道:“我也不想拖,我的境况……确实不太好。”
不太好二两银子你说丢就丢?我腹诽他一个大白眼。
“你不交租,我一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风。我的境况就好了?嘁……要不是看你以前中过探花,指不定哪天还能翻身提携提携,早就把你赶出去了!”
银剑心直口快:“你也太势力了!”
梅大娘拍拍胸口,冷笑:“势力怎么了?人不为己天诛地灭!他租屋,我收钱,天公地道。没钱就别在京城混了,趁早卷铺盖滚回老家去吧!”
我开口:“大娘,不知恩公欠了您多少房租钱?”
顾惜朝立即道:“多谢你,这钱……我会想办法筹的。你我萍水相逢,顾某实不该……”
我打住他的话。
“恩公,莫多说。到底多少银子?”
活人都能被他气死,要不是看在帮过老娘搬钢琴的份上,我早叫银剑抽丫俩耳刮子了!
“半个月,两百五十文。”
一口老血如鲠在喉。
“啥?两百五十文就卷铺盖要撵人了?我还以为你欠了她几个月的房租,好几两银子呢!那刚刚在画摊上的二两银子你干嘛丢啊?”
银剑直接嚷道。
顾惜朝先是一惊,遂冷冷道:“原来是你。哼,你把顾某看得也太低了。”
梅大娘不耐烦,催促道:“你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交租?”
顾惜朝刚要开口,我抢先道:“有。不过这钱,我得跟大娘您谈个条件。”
“笑话!欠了租不还钱你还有理了?要跟我讲条件?不怕我报官?”
“大娘,是我恩公欠了您的租子,可不是我。但是现在是我再跟您谈条件,不是我恩公。您不妨先听听我的条件,再考虑答应不答应?”
梅大娘犹豫片刻,道:“好吧。”
“我这儿尚且有一百文钱,再租您一晚上的房子。您要是不乐意收这钱也行,大家一拍两散。只不过都已经是这个时辰点了,您今天这房子肯定租不出去。那这一百文钱,您赚还是不赚?”
梅大娘手艺伸,道:“哼!就一晚!”
我笑了笑,道:“成交。不过大娘,您这一晚上就值一百文,半个月的房租是两百五十文。那按照天数算下来,一天的房钱可是十六文七交子。这一晚上就要了小女子一百文钱,您怕不是恶意欺诈?”
“小姑娘,是你们欠钱不还在先,莫要血口喷人!”
“大娘,我再说一遍。是我恩公欠了您的租子,可不是我。是我和您协定了一晚上一百文的房钱租金,不是我恩公。您就算是报官,也得报上被告原告吧。您这是恶意欺诈还连带哄抬物价扰乱市场行规,宋律有明,诈欺者杖责五十,罚款于诈款额度之上一倍。扰乱市场行规者,杖责一百二十棍,没收全部资本外则罚款一百两白银。若是我报官,二者并罚……大娘您是受得起,还是受不起?”
梅大娘慌张道:“你的房子,我不租了!不租了!”
“哦……不租了呀?那我更要报官了。”
梅大娘急忙道:“我不租你房子也没收你的钱,你为何还要报官?”
我掩面而泣:“恩公救我性命,我千里迢迢追随恩公而来,却被大娘您扫地出门。我一个弱女子,京中举目无亲。自小身子骨就不好,如今能见到恩公一面,却不能报恩于他。这让我死也不得瞑目啊……大娘您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了,可我却要命丧于此地……我若不报官请青天大老爷为我主持公道,这天底下哪里还讲得了公道!”
话音刚落,银剑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上了。
“姐姐!你可不能死啊!你死了……我怎么办啊!”
梅大娘急的,骂骂咧咧直道晦气。天知道我这袖子底下遮住的脸都能笑抽抽了,还要继续嘤嘤嘤。顾惜朝在旁边一愣一愣的看着我表演,半晌都没说话。梅大娘最终妥协了,她威胁顾惜朝三天不还银子就上开封府报官,拧着屁股就走了。
我听着她走远了才笑出声,银剑眨巴眨巴眼睛道:“姐姐,你怎么知道大宋律法这些条律的?”
“我在故乡学的就是法律专业。一国维持统治和管理国家的根本就是法律,法典指就某一现行的部门法进行编纂而制定的比较系统的立法文件。律法则是国家为了实现统治并管理国家的目的,经过一定立法程序,所颁布的基本法律和普通法律。”我揉揉他的小脑袋,“听的云里雾里的?”
银剑很实诚的点头。“好多我都不懂……”
“你听不懂也很正常。我的故乡里,很多事情有时候我也弄不明白。”我转过身,对着顾惜朝行了一礼。“唐突了,顾公子。”
顾惜朝还了我礼,他迟疑了片刻,问道:“姑娘你……顾某实在不知道在何处见过姑娘,也不曾记得对姑娘有过救命恩情。”
“那你可曾记得之前帮忙搬过一架琴?”
顾惜朝怔了怔,道:“那日……”
“是我。”
“那之前神侯府的宴请……”
“不错,是我让师兄叶问舟请公子前去的。”
顾惜朝顿了顿,问道:“那今日为何又要出手相助?”
我反问:“难不成我想帮一个人,还得给自己找个十全十美的理由吗?想帮,就帮了而已。再说了,这等势利眼教训教训也不过分。”
顾惜朝叹了口气,道:“多谢姑娘,顾某一介贫寒,无以为报。”
“那公子不妨请我进去喝口茶?”
“哦,请进!”
银剑牵着我小心翼翼的进了屋,突然角落里窜出一只老鼠。吓得我突地跳了起来,抱着银剑不敢动弹。顾惜朝上前点了灯,银剑环顾四周,道:“这屋子又黑又小,又冷又脏,怎么住人啊……”
顾惜朝叹道:“过了今天,便连这样的房子也没得住了。”
我松了口气,银剑扶着我坐下。顾惜朝倒了杯水推到我面前,我从背包里掏出瓶瓶罐罐就着冷茶水吃药,银剑在一旁帮我整理药罐。
顾惜朝似是等了半晌,才试探性的问道:“姑娘,你的眼睛?”
银剑道:“姐姐目盲,来府上就这样了。”
“顾某唐突了。”顾惜朝叹道,“看来叶兄说的的确不假,我还怀疑过姑娘……我那样对你,你却……说来惭愧,还不知道如何称呼姑娘呢?”
我摆摆手,道:“我姓高,单名一个容字。方便称呼,叫我容儿就好。”
顾惜朝道:“姑娘的钱,我会尽快还给你。”
“你想得出办法还钱吗?我的一百文也就罢了,包租婆的二百五十文可是明账。”我道,顾惜朝也为难了。
我暗戳戳的吐槽他还那么穷讲骨气,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好么?
咕——
我正腹诽的起劲,肚子忽然一阵抗议了。
“姐姐,你又饿了?”
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:“这回病发之后我就特别容易饿,也不知道为什么。”
顾惜朝道:“折腾了这么久,也该饿了。说来惭愧,我这儿只有两个冷馒头……”
我没好气的撇撇嘴,银剑都说了屋子又小又黑,反正顾惜朝也看不见。
“那刚好。”我将他之前丢下的画卷包袱放在了桌上,“顾公子,你这儿有乐器吗?”
“有,我随身携带的阮琴。”
“那你跟我来。”
“去哪儿?”
“虹桥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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